
篮球入梦时
屏幕亮起,中央五篮球赛直播的片头音乐像一把钥匙,瞬间拧开了这个夏夜。汗味、呐喊、球鞋摩擦地板的锐响,隔着屏幕漫溢出来。父亲靠在旧藤椅里,茶杯搁在扶手上,袅袅地散着热气。他的眼睛紧盯着那个橘红色的球,在十个人手中传递、飞跃,划出一道道看不见的力与美的弧线。每一次漂亮的助攻,他搁在膝盖上的手会不自觉地一抬;每一次遗憾的失误,那手便又沉沉地落回去。屏幕的光,明明灭灭,映着他专注的、年轻了许多的侧脸。
我忽然想起,许多年前,也是这样一个夜晚。只是那时,发出光芒的不是液晶屏幕,而是一台小小的、嗡嗡作响的晶体管收音机。它被郑重地放在八仙桌中央,像一座圣坛。父亲同样坐在这把藤椅里,身体微微前倾,耳朵几乎要贴到那蒙着布的音箱上。解说员急促的声音,夹杂着电流的沙沙声,艰难地编织着千里之外的赛场——篮板球的争抢,快攻的脚步声,篮球空心入网那一声美妙的“唰”。那时,世界是一个由声音构成的、充满想象力的巨大球场。父亲的脸上,有着和此刻一模一样的光。
哨响。中场休息的广告喧闹地插入。父亲端起茶杯,抿了一口,忽然转头对我说:“那时候啊,就靠听。听到一个好球,能自己在院子里比划半天。”他笑了笑,眼角的皱纹像投出一记好球后,篮网荡开的涟漪。“现在好了,什么都看得真真的。”他的目光又回到屏幕上,那里正回放着刚才一记精彩的扣篮,慢动作舒展如鹰。然而我总觉得,在那收音机的时代,篮球以另一种方式,更深刻地“入”了他的梦。它不是被眼睛看见的,是被耳朵捕捉,被心跳应和,最后在贫瘠岁月空旷的想象土地上,生长出的一片丰茂的、生机勃勃的森林。
此刻,中央五篮球赛直播的下半场即将开始。赛场的喧嚣再度涌来。但在我耳中,那声音却仿佛叠化着旧日收音机里沙哑而激昂的解说。两个时代的光影,在父亲沉默而满足的凝视里,悄然融合。体育的魅力,或许从来不止于胜负。它更是一条隐秘的河流,淌过不同的年代,在某个如常的夜晚,将两代人的记忆与心跳,轻轻连接在同一片滚烫的、虚拟的球场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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